?导读?
他说在那几天是他人生里最安静的几天,他再也不用担心第二天的手术,也不需要再担心病人预后情况。
作者:陈陈;来源:医脉通
15年刚刚过去,16年冬天的冰雪和寒意还没有完全在祖国各地肆虐,但各地的患者们、媒体人们和那些政策制定者们都已无法按捺住自己内心的焦灼和烦躁,都要在这年末又年初的时候赶上欣喜的格调重复着既往的人情世故和嬉笑怒骂,然后又再一次从中得到宣泄和高潮。
而这些天各地层出不穷的新闻都摆在我的面前:河北永清伤医,急诊、儿科加试降分,李嘉诚手术,哺乳期行凶者打护士,李冰冰外国就医,护士被劫身亡,最美医生评定,吴建强同行被打,乐嘉“蛋碎”指责B超医生冷漠,16年的第一场医闹、5+3+X政策提出等。看到这些,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很多话说出来之后似乎只是说出来了,不该被重视的仍然没有被重视,该被重视的也仍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而那些能够引起国人次次高潮和对医护人员怒发冲冠的新闻却在忽略客观事实的情况下依然在你我之间横行,大有医护不死,誓不罢休的坚决和义无反顾。
我本来是已经对此麻木的了,每天不都是这样么,指责、谩骂、黑心、冷漠、无德、肮脏···似乎很多形容恶人的词语在现在如今的社会环境里都能用在我们的身上。但又转念一想,如果就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任由那些外人给我们扣一顶帽子,然后戏谑嘲笑的指着我们说,看,他们自己都不说话了,也是默认了吧。
所以,我愿意站出来,不仅仅是为了我们医护这个行业,也是为了这个国家。
“最美”还是最惨?所谓“最美医生”以及“最美教师”的评定,不过又是在以另外一种看似高尚但实际上却是野蛮又无法真正起到引导社会走向正确认知的方式向我们阐述这个社会整体的悲哀和落伍。这种通过所谓抹杀自己正常需求,忽略个人健康以及家人,以自己一己之力和整个进步的社会遗留下来的顽疾去对抗的结果无疑又在一定程度上告诉我们政策的失利和为官的不为,而媒体的宣传和不明真相的社会群众也在大量报道中为他们欢呼和感动涕零。
我们作为医护这个群体,作为围城里面认识自己最清楚的人,我们一再呼吁社会和媒体能够把我们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待,我们有需求,有孩子,有家庭,有老人,甚至有着和你们一样的困惑和对未来的追求。当你们把我们宣传的那么天使、那么美、那么无私的时候其实就是在另一面反映出我们那么的魔鬼、那么的丑陋以及那么的自私。我们被你们宣传的有多伟大,我们就有多么的渺小,渺小到当病人把我们尊严踩在地下,把我们学到的知识随意践踏,把我们的生命医院,把我们和家人以及社会的关联给予强制残忍的撕裂,我们渺小到如蝼蚁,如空气。
这几年,每年都在评出最美的医生,他们或多或少与贫穷挂钩,与疾病和残疾挂钩,与默默奉献不图回报挂钩,而他们身上的这些光辉不知道是他们本身所拥有的,还是因为宣传所需要被上级或者媒体人强加上去的。或许那些评定的人觉得唯有给予光辉最大化、天使最大化才能够让这个社会对医护人员的爱戴更进一步,或许他们觉得唯有给予轮番不停的报道和电视评选才会让这个社会看到美好、和谐、奉献。这是多么愚昧和滞后的想法啊,当我们什么都要与西方接轨的时候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一个有分量的人愿意站出来对那些把握着大量资源和社会关系的人说:请先满足他们的基本生活需求吧,他们也是人,请给予他们最基本的尊严和包容吧,也请给他们就像他们给你们一样的关怀和爱吧,如果这些都不可以的话,那请社会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吧。
我们为何一定要离去?这些年,年轻医生离开这个群体的消息越来越多,而急诊科和儿科医生加试降分的试水,无疑又在告诉我们在整个社会快速发展的过程里医生逐渐减少的事实。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当医生都逃离这个行业的时候这个国家又要该以怎样的号召和搪塞去填补我们在苦苦等待政策时的失望和寒心。
是不是非要等到医生大量辞职,医学后继无人的时候那些卫计委们,那些政策制定的官员们才会意识到我们最基本的诉求和渴望;
是不是非要等到人民无医可看,医生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时候社会才会知道在暴力相向,恶语相加的过去里是执法不执,你我过度纵容导致的如今;
是不是真的非要等你躺在手术台上等着那些给你做手术的医生是那些你曾看不起的学渣们时你才会幡然醒悟行医的不易;
是不是真的非要等到那天,你我兵戎相见,不拼个你死我活的结果时你们都不会罢兵言和,给予我们最起码的尊重。难道真的非要那天?
不,你等不了的,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堂哥和一个朋友已经辞职了。他们和我一样,曾经都怀揣着梦想,但是如今他们除了失望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带走。堂哥在妇产科,因为孕妇发生了羊水栓塞,经过全院抢救还是没能保住母子。他作为主医院上班的路上,他说那天是他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天,因为那一天,他被突如其来的人按倒在地上打了一个小时,医院门口,保安都不敢上前阻止。那一天因为他懂得保护身体重要器官,所以才没有丢了性命,但是脾大出血差点让他再也不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堂哥被抢救了一天一夜,终于还是以全院之力救活了他。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会不会好,也不是问打他的人有没有被绳之以法,他可能觉得在这个医患对峙到如此程度的社会里无论犯法的人有没有被绳之以法对于像他那样经历过生死的人来说都已不再重要。堂哥醒来的时候对坐在他旁边的父母亲和老婆说,我终于有勇气出来了。
医院极度留他,要给他加工资,但堂哥还是不愿留下。他出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递交了辞职报告,然后在漫长的等待里等到上级领导的审批。他说在那几天是他人生里最安静的几天,他再也不用担心第二天的手术,也不需要再担心病人预后情况。但是他也曾在半夜里听到孩子的哭声,去看心理医生才知道有轻度的幻听。他需要慢慢去克服,但是对他来说这都不难,只要能活着,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克服的。
那天堂哥打来电话,说自己工作已经找好了,在一家医疗企业上班,一个月一万二,医院的工资还要高,而且还是双休。他说他现在并不在乎钱有多少了,或许自由更加重要,而他之所以选择去那家企业上班就是因为自由了许多,下班之后不需要再担心病人,出门也不再需要担心暴力。我替他感到高兴,但是也替他感到难过。堂哥曾经是我们县高中第一名,高考之后去了省里最好的医科大学,他也曾想做个良医,拯救世人痛苦,但是如今他才知道自己的渺小和理想的悲弱,所以他愿意放弃自己的理想去做一个普通但自由的人。
另一个朋友是因为在加班了72小时直接晕倒在手术台上之后选择了辞职。他才28岁,做了个全身体检,才发现全身都是毛病。因为饮食极不规律,他现在已经有了糖尿病;因为睡眠不足,他现在有了神经衰弱;因为长期熬夜整理病例写论文他心功能有轻度不全;还有颈动脉斑块形成、胃炎、坐骨神经痛、血脂高、脑动脉供血不足等。他拿着自己的体检报告吓了一跳,给我打来电话说,这是我么,我才28岁啊,怎么感觉自己已经80岁了。所以在经历了很多个夜晚之后,他痛定思痛,决定辞掉这份工作。
我们是人间的天使,我知道那是真的,但是当天使倒下的时候其实我也知道我们也会和很多人一样成为一掊土,一缕烟,不被世人记着,抑或还会被人辱骂。我们不能在还病人健康的时候自己却处在疾病中,我们更不能如媒体所说的那样我们身患疾病却还带病门诊,坚持手术。本以为这样会被人们唾弃和指责,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为此鼓掌、欢呼、甚至感动。
放过中国的医生吧,他们都已经累成这样了,还在坚持看病,他们是何其的悲哀和无奈啊。你们看看万千世界,看看美国、德国、日本、即使你们不看发达国家,那看看就连被我们看不起的印度吧,人家国家也从来都不要求医生要带病看病。我们什么都要和人家接轨,我们是接轨上去了,但是我们的价值和尊严是不是也正慢慢变成了鬼?
医生与病人,谁离不开谁?很多人都说,住了院之后医生就不让出院,不让出院的目的是为了从他们身上掠去多一点的住院费用,每次听到这些类似的话我都感觉到万分无奈。举个呼吸系统的例子吧,你得了肺炎,临床上一般住院时间是十天到两周,因为只有到了疗程才不会形成抗生素的耐受,是为了你下次生病住院时不需要用更加强效的药物,是为了你好。但是很多病人在住院三四天症状好了之后就嚷着要出院,说住下去没有意思是在浪费钱。而我每次在劝阻病人多住几天时都感觉自己不是在做救人治病的行业,而是在做着谋财害命的勾当。
后来遇到的病人多了,也不劝了,自己对这些话也已逐渐厌烦和麻木,就自己安慰自己说,算了吧,你做的已经够了,你不能每次都像个五六十的老人一样苦口婆心的劝阻他们,他们要是信还好,要是不信的话还会以为你图谋不轨呢。而我自己也想说,其实对于你继续治疗还是不治疗,对于我们来说本身就不重要。如果你认为在这个过程里我们从中牟利巨大,并让你感到不安和愤怒,那你完全可以选择远离我们。
这个世间,本来就没有谁离不开谁的,大家都不能把自己看的特别重要和不可取代。如果你把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与我们所谓的创收和金钱连在一起,那你不仅是对我们职业的蔑视和侮辱,更是对自己生命和自身的亵渎和无谓。如果你觉得医生让你多住几天院是为了赚取甚至是压榨你辛苦得来的血汗钱时你完全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愿。千万别说自己得病了就是弱势群体啊,你们指着医护人员鼻子辱骂时的慷慨激昂,用脚踢着医护人员身体时的愤怒兴奋,以及拿上武器捅向医护人员时的坚韧有力,其实都早已超过了那些骂街的泼妇和拿刀的屠夫们。
因为在·因为爱很多呼唤因为已经哽咽而无法再发出声音;很多建议因为一纸否定而不再被重提;很多落后的管理政策因为利益缠绕而仍大行其道;很多本该被提出来、坐下来,商讨的对策也都在一次又一次医患恶劣关系的冲击中被摒弃,被抛弃。我们能够医治病人,又有谁能够医治我们。
当外人都觉得我们拿着那高额的工资时,没有人知道医院里的大学生们他们每个月的工资尚且都不够他们基本的生活费用;没有人知道当规培政策出来说好给予每个规培生一个月两千的时候他们到手的尚且不足八百;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了走上这个行业大门所付出的努力和代价是远远大于任何一个专业的;更没有人知道的是,一个家庭只要有一个学医的就有可能把一个农村家庭全部财产掏空的事实。他们是多么的可怜,同是高考,他们的分数是最高的;同是上学,他们的学费是最贵的;同是大学,他们的生活是最累的;同是本科,他们的年份是最长的;同是工作,他们的待遇却是最差的。
所以我要疾呼,我要为全中国那些一心想学好医,以整个家庭之力供一个医学生出来的父母疾呼,我要求国家能够对待他们像对待人才一样,而不是如连最基本的生命安全和人格尊严都无法被保证。我要求国家给予他们帮助,让他们能够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静下心来钻研医学;我要求政府在制定政策的时候能够考虑到七百万从事临床的一线们,你们能够听取他们的建议,切实保障他们的权益。
我还呼吁,我呼吁社会不要再以敌对眼光看待我们,如果你们有恨,那这恨不应该由我们承担,如果你们不相信我们,认为我们内心黑暗,卑鄙无比,凡事都向钱看,那请你们不要来找我们。
我还要呼吁那些社会大V们,你们不要唯恐天下不乱,尽情转发那些违背基本医学逻辑的指责医护人员的新闻,你们不要以为你的小手一碰只是行其好意,你不知道你的一次转发能够给那些黑粉们、那些五毛党们、那些键盘侠们多大的高潮和喜悦。
我还要呼吁那些记者们,希望你们能够像我们当初进入医学殿堂面对神圣的誓言起誓一样,能够认真对待事实,不用自己主观意见去修改客观事实。如果连你们这些新闻工作者们都违背自己的誓言,都违背自己的底线,甚至都不把自己当做一个记者来看,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们。如果我们都像你们为了吸引大众的眼睛,为了上头条,博头彩,升官发财,那我们一直在说的尊重客观事实又在哪里?
我还要呼吁那些为官不为的政策制定者们,是你们的不作为和无下限的纵容才会让如今的医患关系如此对峙;是你们在制定政策时候大手一挥的豪迈让医护人员在一线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抢救病人;是你们不为百姓疾苦,只顾自己杯盏交错的恶劣作风让我们为整个社会发展遗留下来的思想痼疾买单付款。我也呼吁医卫同行们,你们在学习专业知识的同时也要加强自身修养,你们不能因为整个社会的指责和仇恨而忘了自身道德的建设;你们更要在这个过程里学会保护自己,讲不过就走,打不过就跑,别充当英雄,义愤填膺。
同行们,没有人能够理解我们的痛苦和无奈,所以在夜深人静痛哭流涕的时候别忘了告诉自己当初进入这个行业的初衷;没有人能够保护我们最基本的生命安全和人格尊严,所以在生命安全被他人威胁尊严被踩踏在地一毛不值的时候记得提醒自己是如何走到了现在。这是一个人人自危的年代,我们都在寻找所谓的安全感时丢失了安全,所以你们更要注意安全。救人治病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伟大的职业,只是在尚未成型的法律社会里它也尚未成型罢了。
或许你们可以等到那一天,穿着白大褂、走在马路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再也不用担心背后是否会袭来一柄刀或者一群人;或许你们可以等到那一天,病人不再恶语相加,政府不再为自己的工作推诿,你我都能靠着阳光下的工资养活自己和家人;或许你们可以等到那一天,不用再连续工作48小时,不用再下了手术台之后又匆匆上了手术,不用再为不能陪伴家人而深深自责,甚至是不用再像我这样,为了医护最基本的权益四处呼唤而一直无果;或许你们可以等到那一天,能够站在阳光之下,敞开怀抱,面对路边的行人和过往的车辆,能够很骄傲而又自豪的告诉他们,告诉身边每一个认识或者陌生的人们,我是一个医生,我很开心。
只是,同行们,未来似乎太远,而当下又似乎不是我们所想要的当下,所以,我只想对您们说,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我,而我也知道在我的身后也一定会有您。同行们,站起来吧,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这个国家!
中国医生的墓志铭我仿佛看到了马丁在波士顿犹太人被屠杀纪念碑的墓志铭:
在德国,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我也仿佛看到了那些漠不关心的大众在七百万医护人员被辱骂和杀害纪念碑的墓志铭:
在中国,
起初他们辱骂医护工作人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医护人员;
接着他们用撕扯和暴力对待医护人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医护人员;
后来他们因为不满和内心怒火无处宣泄开始砍杀医护人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医护人员;
最后我满身疾病,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手术时,却再也没有医护人员站出来让我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光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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