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惹过带着小鸡的母鸡,不曾想一只温顺的母鸡为什么会发出那么戒备的声音,张开翅膀护住小鸡,并且在警告无效的时候变成老鹰来啄我,后来大人说,产仔后的动物最好不要轻易靠近,像猫啊狗啊,不论你先前跟它有多么亲近,它们都会在这时攻击你。于是,我记住了,但我仅仅是记住不要去招惹那时候的动物。当孩子和我相连的脐带被剪断那刻起,我渐渐变成了一只猛兽,分不清对错,一味的认定:只要我觉得对孩子不好,我就要咬人,六亲不认。哪怕是我的亲生妈妈,她都不能违背一点点我设定的管教范畴,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到现在我都不认为自己的混蛋行为有多不合理。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觉得孩子和我有多大关系,但手术中的插曲改变了我的看法。手术室里,我可以看到孩子放在工作台上,医护人员在擦胎脂,裹起来送到眼前,我看到一个有点红有点黑、胎发很长很密的宝宝,心里清楚,这是我的孩子,可是没有激动,恍惚觉得,他就是一个小生命,没有想象中的亲近,感觉像是看邻居家的婴儿。医生说:来把妈妈的氧气给宝宝吸一会儿。我动不了,任由医生拿走氧气管,放在宝宝嘴唇上方。不一会儿,哭声嘹亮,那一刻莫名地轻松,然后宝宝脸在我的脸上轻轻蹭了一下就抱出去了,我闭上了眼,怕泪水掉出来让大家笑话我这么没出息:他的肌肤许是温润许是绵软似乎又有点冰凉,触碰到的只是一瞬间,但心已经被融化了。孩子抱走的一瞬间,我对医生说,赶快把手术盘从我胸口端走,压得我喘不过气了,耳边兹兹啦啦不知道在吸血还是吸羊水的声音在渐渐变小,但是没有停下来,没有人理我,氧气管明明已经插上了啊,可为什么喘不上气,麻醉师和助手就在眼前啊,我能看清她们一直盯着我看,她开始掐我,不停地问疼不疼,我不耐烦了:没感觉,还是没感觉,但是我快听不到了,不要问了,叫你们拿走手术盘为什么还不拿,我不想再说话了!小吸管换成大罩子,依然不起作用,只听到有人在报告,血压还在下降,六十了,加什么什么…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轻度羊水栓塞”这几个字确实听得清清楚楚,她们正在讨论这个呢,肚子好像还在被晃动,有点反胃,医生在掐胸,我终于感觉到了,原来胸口确实没有那个沉沉的装满刀啊剪啊纱布啊的大盘子。她们让我大口呼吸,我张大嘴,还是不行……等等,我不是之前查过羊水栓塞么?那个产妇死了!好像没办法治愈,那我呢?喘不上气居然还兼顾着这么多想法!我还没有糊涂啊?医生问,宝宝的爸爸是不是眼睛眯成一条缝?---对啊,你怎么知道?---宝宝像爸爸啊!对!!!我要呼吸!不能慌,我不管你们说撒,反正我要呼吸,坚决不能就这样放弃,我要是放弃了,宝宝就没妈了,我不能离开宝宝!
我还有爸妈呢,今天都没让她们来,无论如何我得见她们一面,不能就这样让他们失去孩子。我望着医生,虽然只能看到她们的眼睛,但还是一直盯着那几双眼睛,动不了,不想说话,只能拼命呼吸,使劲吐气,然后,有人去掰我的拳头说:放松,不要紧张,把手松开,不要握那么紧,为你主刀的是我们韩主任,她一向都会把羊水吸得很干净,来,配合我们,不要握拳,大口呼吸。片刻的记忆模糊,我又在想,我都呼吸困难了,肚子依然被扯来扯去,她们没有停止说明我不会死啊。又有人再次提醒我拳头不要握那么紧,说孩子很好已送回病房,家属在抱着呢!手松开,放松…我的手没办法松开,秃秃的指甲似乎顶得劳宫穴深疼……我的孩子还在病房,我要去看他…我要好好亲亲他,也算是没有那么多遗憾……不知过了多久,我像是一件快递,被分装到贴有复苏室的房子,期间觉得冷,要了一床被子,又不知过了多久,被移出通道,打开门,我爸焦急得望着我,我想叫声爸!我想说,不是不让你来的么!你什么时候来的?可我转念一想,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绝对不让他担心。我不能出声,一开口,他就听出来了……到病房,妈妈也在,真好。护士说,来,家属把手表去掉,袖子卷高,不然待会儿你们袖子手表上都是血…我默默地看着他们,不说话,心想什么血不血的,都不重要,反正我没死。床边很快搬来一台监护仪,要求监护够12小时,才能挪走这台只会乱响的机器,医生又嘱咐了很多,床边一会儿来个护士一会儿来个护士不知道要干什么,孩子也不知道被抱来几次,解开我的衣服扣子,首先漏出一堆乱糟糟的线,试了几次,都不能让孩子正确衔乳,真想把这些线全都扯掉…家里大大小小四五个人围着我的床转来转去,我没心思研究她们要干什么;护士来按压肚子我不吭一声,我只想能平静的呼吸,不要一会儿正常一会儿又憋闷,我不允许婴儿床离开视线,我要一偏头就看到孩子。孩子一直吃不到奶,让我抓狂,医嘱不背镇痛泵利于恢复,如果能忍住,止疼药都不吃,最好。我要喂奶,我要用最快的速度恢复,这样我才能看着宝宝,吃上奶,他才不会饿!我以为全世界只有我和孩子两个人,照顾我的人形同虚设,我自己看着点滴瓶是否需要更换,惦记着尿袋是不是满了,我没有背镇痛泵拒绝吃止疼药,甚至没有到能坐起来的时候就想活动,半夜三更,我让人把我搬起来坐在床沿,就是不睡觉;通气之后,不知道多少次挪进厕所,强迫自己大便。我不疼,我要为开奶作准备……我不瞌睡,我怕我睡着了孩子把自己捂着,怕嘈杂的环境惊着他睡眠,怕他尿了会不舒服怕家人换的尿布垫着他,怕他会饿坏怕他被偷走…我焦虑、怀疑、不知所措!彻底变成了神经病…孩子的床栏上不能搭任何东西,怕他抓下来捂着自己脸,换尿布之前要在屁股下垫一块,省的把衣服包单弄脏,还要迅速,不要着凉,他入嘴的器具要用开水烫,烫过以后不能再用手碰,奶啊水啊一定要滴在手腕内关处试温度,夹体温计要小心,不能碰醒他,生人一律不准碰孩子,近距离看他一眼都不行,不能让他看灯,不能大声在他耳边说话。一条条规矩都是我定的,不论谁,都得不折不扣的完成。那时候,离得最近的是婆婆,几个月前她才伺候完小舅的双胞胎,她认为俩孩子都带到一岁了,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孙呢,怎么会带不好呢,加上我的神经质,要求严苛不说,还不注意说话的方式方法。这多少让她吃惊,但为了孙子,她依旧没有怨言地包揽了所有的活。她笃定自己带孩子的方法没问题,也深知,很多事情,不放在心上就是赢,她能忍我的一切行为,但依旧我行我素。也许,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介意她管孩子的方方面面,只是我还没有觉察到这些。
出院回家后,有一天的早餐,是一碗陀在一起的粗成手指的手擀面,我莫名地就想起保胎时那细如发丝的拉条子,于是我在安利自己:“虽然两顿饭出自一人之手,差别是大,但不要有怨言,不可口就少吃,你的待遇不会因为孩子的出生变差,是因为婆婆辛苦,她的一半精力被孩子分走了,你要理解。”
所以,月子餐不可口时,我都忍着不说,因为我知道,一是我们的生活习惯不同,二是照顾孩子再照顾产妇确实不易,但是,两小时一次的高强度喂奶以及身体的不适,再吃不好,心情会非常差,在吃过几次八宝粥后,我鼓起勇气说粥里放上三四颗花生米就行了,因为我不爱吃,结果换来一个大白眼和一句:“放几颗那还放什么”。
---好啊!那就不要放了。
可是,我当时只是沉默,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因为我始终觉得长辈在伺候我,我要心存感激而不是挑三拣四,更何况她没有坏心,只是不想让挑食,要均衡营养。
但是,当看到眼前依旧飘满花生毫无食欲的粥时,我失去了理智,将碗里的花生一颗一颗舀出来,撒在桌上,到处都是~
没有了感激,忘记了感恩,我介意暖瓶盖上、衣柜门上沙发巾上无处不在糊着孩子的屎,我受不了让人反胃的猪蹄汤,更受不了她端起我没喝完的汤继续喝,甚至看不得她无休止的一顿一顿的吃剩饭,不能去看投完尿布还浑浊的水,无法忍受在提醒无果的时候兴奋地、大声地逗孩子~~~
写这些的时候,孩子再有一天就一岁两个月了,都说一孕傻三年,没错,有时我糊涂到不知道下一秒要干什么,唯独对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记得清楚到无法忘记,耿耿于怀~如同卡在喉咙里的刺,想吐出来,就是不能。
在诸多因素限制着人身自由的月子里,没有办法兼顾自己的身体和孩子,无法承认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妈妈,极度需要有人能理解,可是没有,大家觉得我不可理喻,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人,在我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婆婆说,孩子出生是多么开心的事,一切烦恼都会散开。
我开心不起来,我终于理解孕后期听到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等你生出来,就不觉得怀孕苦了,你会觉得还是把他装在肚子里好”。
后来萌萌妈学我,没有背镇痛泵,她哀怨地说我害惨她了。
但,我确实不觉得疼:我没有死在手术台,咬牙挺过了术后身体的疼痛,因为抢救和后期观察,大家的鍖椾含鏈鏉冨▉鐧界櫆椋庡尰闄?鐧界櫆椋庢不鐤楁渶鏂版柟娉?